现代漆画表现语言的承用及转换

文 / 胡新地

传统漆画语言的现代承用与转换，是当代中国漆画发展同一过程的两个面向，在扩大兼容性的前提下，漆画需要在艺术观念与艺术语言上进一步解构与重构，在传承与开放的双重努力下，努力拓展自己的艺术语言与艺术表现向度。

中国现代漆画正处在一个繁荣发展的上升期，尽管有自己丰厚的历史积淀，中国漆画依然需要不懈的探索，其艺术本体语言的建设仍然有很大空间。传统漆艺以非独立的、容蓄多种特性的工艺型态为主，在转向以绘画性表现为主的艺术型态之时，它需要更多来自创作者主体艺术观念的介入与投射。当代的漆画创作特性和技巧逐渐转移到以漆画语言作为一种独特的手段与工具来承载当代艺术创作者的思想情感，漆画语言需要面对来自当代人生命与生活中那些丝微朦胧的体验与心灵暗示，漆画的语言需要同时向两方面敞开，一方面传统语汇的传习与重组，一方面是当代艺术思潮的回应。漆画创作者需要在现实人生的体验与思考，以及漆画视觉造型语言的创造力表现之间找到一种新的契合与融通。

现代艺术面临着工业社会以来的复杂变迁的社会文化背景，在这种背景下的艺术“选择”成为一个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的潜在前提。在每个艺术创作者那里，语言方式的选择总是与自己的经历、教育、性格、修养等等所形成的个人偏好有关。对艺术语言方式的不同选择其实也是一个艺术家在复杂生存境遇中就是对自己内心的发现与投射。在诸多的艺术样式中，许多创作者会选择漆画，大约是受诱于大漆材质那特有深沉悠远的气质及略带着引人入胜的神秘感，以及漆艺千文万华的丰富语言形态。目前实物可以见到的中国漆画技艺可追溯到战国时代，其表现之出色已令人惊叹，如长沙地区出土的楚漆器艺术，不仅画工精美、气韵飞动，其在艺术造型方面上的抽象意味已显示出了独特而成熟的中国风格。天然漆色的晶体闪光挟着其悠远的历史沉淀不禁会令人怦然心动。进入漆的领域，大约是从中体味到一种别样的精神满足，在与这个特殊材料的接触中，不仅仅需要不同其它画种的艰辛劳作，感受漆性的显现与张扬还另有一种人、物与历史之间复杂的互动与交融，通过其丰繁技艺的展开过程可体会到一种长时间的深层次的畅快，与此同时的享受，则是画面丰富变幻的效果给当代人带来的视觉上的冲击和愉悦。

胡新地漆画作品

走进漆画，必然走进传统。传统漆画中髹绘、罩明、磨显中极为丰富的漆画语言及材料技法在今天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系统发掘、研究、整理，这些工作极大丰富了漆画的语言功能，这个过程也是漆画独有的艺术语言与现代内涵之间不断相互激发与融汇的过程。学习理解和继承传统漆绘技艺是一个长期深入循序渐进的过程。漆画是一种传承性很强的艺术，不仅有其独特的工具材料，其技法语言的传承规范也有其内在的独特的工艺手段与风格面目。明代的黄成凭着自己的丰富经验，对传统漆艺进行了系统总结，编著了《髹饰录》，综述了历代漆艺的制作过程和方法，并以质色、罩明、描饰、填嵌、堆起、雕镂、枪划、单素、尚古等十六个专篇论述，他记载下来的这些珍贵的技艺至今仍然是漆艺界最重要的一份文化宝库。古人对漆之工艺、对漆之艺术特色已经进行了如此精深的钻研，它的积累也如此丰厚，对于今天的漆艺家而言，很首要的一个工作是做到深入有效的传承。今日没有人能生而知之，都要一步步学来，如果善于向传统学习，可以少走很多的弯路。

在进入漆画研究学习依始，秉承传统漆艺术的精髓与技法，坚持以天然大漆为漆画教学用漆，并从基本的材料技法开始漆画技法的传授。从研习过程中逐步熟识传统技法程序及其丰富性，熟悉并了解天然大漆的基本性能、特性与潜能，应该可能很好地系统掌握由天然大漆的特性所制约下的漆画技法、绘制程序及其丰富的表现可能性。这一学习传统的过程对，对于热爱漆画艺术的创作者而言是尤为重要的，也是有别于学习其它画种的一个不可跳过的必须过程。多年来，一味求新的恶习使批判传统否定前人成了惯性。许多有价值的传统技法和传统文化是殃及的池鱼，一起被消解得差不多了。所谓物极必返，可喜的是今天有更多的有识之士开始认识、理解了传统技艺的重要性以及它的博大与精深，从而更加努力更加重视的学习和传承它。近年漆画的风尘云涌也是这股潮流的一支力量。

胡新地漆画作品

当然，学习传统并不是“食古而不化”，更不是简单的传习工艺技巧。作为漆文化有机载体的漆画艺术，是以古老东方那历久而弥新、悠深而澄澈的生命哲思为根基，以千载传承的持续创生力为精髓的艺术形态。事物的本质是不是停止而是发展的，艺术的视觉样式也会随着历史与文化条件的转移而变化，新时期漆画基本语言要素的转换、组合是必然的。当代漆画的发展需要从丰富的传统漆艺术中吸取精华的同时，充分发掘媒材的特性与表现力，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探索材料技法的更多可能性。

比如，著名漆画家吴嘉诠先生的漆画创作就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启示。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消化传统精华之后，结合对漆性的切身感受，又建立起一套属于他自己并带着现代特征的语言体系。在闽越这片既开放又传统的漆文化厚土的吴先生，或许自然只是自然地把各种文化要素加以消化了，丰富了。在深沉与明快之间，在古典与现代之间取得一种平衡。他对漆性的娴熟披展，漆的泼洒、皱皵、分罩、统罩相互交融的“反传统”技法及绘制，更多的是在体验主动而合理地干预应用材料技法的特殊表现效果，也是试图探寻着某种变通与创新的可能性。也许漆画本来就如王和举先生所说“是传统艺术之富于现代感者。”漆画本就是古典血脉与当代文化的一个汇合地。

漆艺的悠远传统与当代绘画的相遇本来就是一件值得令人迷恋的事。我们深知漆画创作需要经历长时间的技法与技能的探索、学习和发现；同时新的现代视觉文化境遇也使得重新审视漆画传统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时代的命题。漆画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能否找到一个合适的切着点、发展点？在许多人仍然困惑的时候，吴嘉诠先生这样阐析：“传统，是由一个个的今天组成的。我们今天所作的努力与探索，是传统延续的现在进行时，当今天成为昨天成为过去，即成为传统的一部分，因此对传统进行扬弃是必需的”。对于一个自信而开阔的文化来说，传统与现代本来就不是冲突。当代形式审美情趣与古典的气质品格的并存，这种方式就是他漆画创作的新基点。现代漆艺所特有的丰富多样的技法表现，完全有能力承担审美观念和表现手法的双重突破，当然，他需要漆画作者观念对于传统手艺人的观念要有所突破与改变，要接受现代艺术观念的挑战。从近些年参加展览的漆画作品来看，各地涌现的一大批漆画新秀的作品里就充分显示了这种努力的成果，令人感觉到了一种生机和新的希望。

胡新地漆画作品

从对传统材料技法以及制作的重视，到对现代审美视觉环境下漆材料技法作为现代艺术观念的载体的转换，这当代漆画创作者所应肩负的双重责任和使命。现代漆画的发展再也应简单沉浸于外在的材料技法的正宗，或者是把自己局限于工艺性与绘画性的问题之争。我们要意识到，那种企图使漆画发生变化而又拒绝材料扩延，恪守传统信条而拒绝各种现代观念的做法是不可取的，那样只会使漆画的健康发展受制约受束缚，可能既伤害了工艺也伤害了艺术。一方面，漆画创作者的思想观念不断更新是必要的，漆画艺术的发展需要我们打开我们的文化视野，挖掘内心的创新思维，形成新的艺术语言表现形态。漆画滞后于其他画种的实质常常体现为漆画创作观念的滞后，它直接导致作品的题材内容及其承载形式缺乏应有的内涵及形式张力。现代漆画的发展应该是开放性的，也应是多元性的。在表现技法、创作观念及艺术思维完全可以现时独持偏见或者兼收并蓄。漆画艺术作为已经独立的画种，和其它艺术种类一样，本身就是处于一个开放、包容的文化生态之中，它完全有能力既单纯又繁复，可能容纳不同艺术指向的矛盾与对立。或工细严整一丝不苟，或天真随意泼洒自如，或离奇悖谬强烈突兀，完全取决于作者审美趣味及其艺术指向。只是要讲的是“漆话”，至于采用什么手段，要表达什么意涵，达到什么样的艺术效果，完全取决于每个艺术家独具个性的艺术追求。

胡新地漆画作品

任何一个画种的发展都是在不断拓展自身本体内涵、扩大兼容性的前提下，逐步走向成熟的，漆画的创作思维与创作规律也不例外。对于出色的艺术家，深厚的漆艺传统既不是漆画创作的沉重包袱，但也不应当是漆画生存依托的全部，漆艺的传统与转化是内在统一的。虽然要面对各种艺术观念和文化形态的碰撞和冲突，出现各种各样的困惑和迷茫，这也许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我非常相信艺术的自我完善能力，她的本质本来就既是坚守又是开放的。从单一的表现形式到多元化尝试，从用漆演绎模仿其他画种再到力图与其他画种划清界限，是漆画家漆画语言独立与成熟很自然的一个探索过程。当代艺术生态已趋向多元综合，各个画种或流派的界限已变得越来越模糊，一个画种要想孤立于其它画种而封闭发展是很难的，同时也是不明智。因此，当代中国漆画在艺术观念与艺术语言上不断进一步地解构与重构就是其基本的状态与方向。不断拓展自己的艺术语言形式与艺术表达向度，是当代漆画的天然使命。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

来源：漆画讲堂